柳一渐知她身份,倒也素常对她客气,此际却是着急,匆匆甩下一句,道:“海上飓风说来就来,老天岂与你说日子!”疾行几步,到了船尾,冲那艄公卢琛平吼道:“转向!转向!向南走!”
卢琛平恍若未闻,双手牢牢握住舵柄,纹丝不动。
柳一渐又急又怒,上前一把抓住舵柄。他对舟船了如指掌,行船操舟的手段却算不得精熟。一握舵柄,便知非是自己所能。那舵柄不过一根横木,握在手中,卢琛平尤未撒手,已觉沉重惊人。
卢琛平不谙武功,力道自远不能与他相比。但柳一渐却是明白,这操舵并非全凭蛮力,风平浪静也就罢了,眼下这场合,强行抢舵,实非明智之举。
舵乃是汉代的明,传播到世界各处,影响深远。此物看似简单,却实是精细。舵叶沉于水下,通过舵杆与舵柄相连,舵柄转动,即带着舵叶偏转,改变船之航线。
如今常见的轮盘状的舵诞生很晚,乃是机械船时代产物。古船的舵柄就是一根横木,只能左右转动,舵叶的深浅,另有起升绞车控制。这一根横木,不足一丈,粗不过碗口,却要控制这十多丈的庞然大物,谈何容易。
柳一渐强压怒气,对海平潮道:“船莫要弄险,吩咐他转向!”这出海的舟客海工,皆是悍不畏死之徒,船上除了纲号令,旁人莫想指挥的动。
海平潮站在船尾,浑身上下已经湿透,目光死死盯着身后,对柳一渐说话,竟是充耳不闻。
柳一渐面色难看,忧心忡忡,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。抬头望去,前方天空那一片光亮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,天空墨染,不见一丝光亮。大船如同驶入了黑夜之中,海风呼啸,海浪拍打,混杂漫天大雨,灌上船来。
回头再看,隐隐约约,那七八只小船竟还跟在身后,如影随形,阴魂不散。海面波涛汹涌,小船如同树叶,不住被抛上浪尖,转瞬又跌入波涛之中,时隐时现,稍不留神,又是踪迹全无。
柳一渐再按捺不住,伸手搭上海平潮肩膀,五指用力,低声喝道:“转向!”
海平潮忽地转过头来,双目如火,横眉倒竖,斥道:“滚开!”他头上束的幅巾掉落,白披散,湿漉漉贴在面上,面目狰狞。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圆滑老者忽然变作一头野兽,叫柳一渐也是心下一惊。
海夕池逼上一步,道:“柳长老要夺船么?”
柳一渐回头一瞥,大雨之中,人影幢幢,都朝这边望来。无人举动,都如凝固一般。
柳一渐面色难看,慢慢缩回手。
福运号高低俯仰,冲向前方那团黑暗。大船时而被高高抛起,时而忽然坠落。抛起时人固然站立不稳,似要跟着飞起,跌落之时,却更是惊恐,人如从空中急急坠落,心似要从胸中蹦出。上下起伏之间,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横向摇晃。就便柳一明夷与柳一渐这般的高手也要扶住船上坚固之物,一不留神,便是站立不住。
船尾海平潮、海夕池、卢琛平三人却如钉子一般,牢牢钉在原地。
惊涛骇浪之中,花轻语也觉害怕,不知不觉与柴霏雪两人手心相握,都觉对方身子颤抖,花轻语忽道:“你会水么?”
柴霏雪道:“我不会啊,你呢?”
花轻语道:“我想学来着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虽都觉前景不妙,偏偏忍不住都想笑。
艄公卢琛平尽力稳住舵柄,额头青筋暴起,忽道:“撑不住了!”
几乎同时,海平潮高声喝道:“放下风帆!”
海夕池跟着吼道:“放下风帆!”
离三人数步之外的浦金泉与浦峰跟着大吼。
十余名船工顶着大风,去到船舷,伸手解开帆索。
海风呼啸,竟是四面而来,巨帆时而鼓起,旋即又被吹回,帆面抖擞,猎猎作响。
柳一渐面色白,从船头慢慢退下,道:“晚了,躲不掉了。”
柳一明夷道:“飓风?”
柳一渐道:“错不了。海中之飓四时皆,秋夏为多。土人谓二、三、四月者为飓。五、六、七、八月者为台。飓者,具四方之风也。飓风将,有微风细雨,先缓后急,谓之炼风。”
柳一未济道:“咱们这船够大。”
柳一渐缓缓摇头。
天空乌云浓重,低悬在头顶,抬手可及,滚滚欲坠。